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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明安闻言犹豫了一下,抬腿去拿一旁早就备好的麻绳。


兰玉戒烟瘾的每一日都是煎熬,他手脚都被绑着,捆在了床上。屋子的墙上不知何时新置了一面舶来的西洋挂钟,兰玉被毒瘾折磨得筋疲力尽,眼神也呆滞了,恍恍惚惚地听着滴滴答答的秒针,意识也似远远飘离了。


兰玉无法入眠,只有折腾得力竭了,才能昏昏沉沉地睡着。可他一想,又叫骨头缝里的大烟虫驱使得痛叫挣扎起来,麻绳到底粗糙,饶是他们绕了几圈软布,可还是磨得手脚腕子都破皮见了血。


声音嘶哑,泣血一般。


李聿青看着,又心疼又恨,他恨死去的李老爷子,可更恨自己,兰玉曾说,若不是怀上了他的孩子,兰玉说不定不会被他爹逼着抽大烟,就不会受这遭罪,都是他——他重重一脚踢开身旁的鼓墩,铺天盖地的无力和懊悔绝望汹涌而来,几乎让李聿青喘不过气。


他从来没有想过,每一天的天黑会来得这样迟,朝阳又会起得如此令人煎熬。


第四天的时候,兰玉整个人已经脱了相,躺在床上,仿佛一具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的尸体。


李聿青这几日基本上没有走出过这间屋子,整个人狼狈不堪,下巴也冒出了青茬,他抱着兰玉,看着李鸣争一勺一勺地将参汤喂入兰玉口中。兰玉吃什么吐什么,好像除了鸦片膏,没什么能填入他的躯体,几人只能如此勉强补充着他的体力。


趁着兰玉半昏迷着,喂完了一碗参汤,李鸣争放下碗,对李聿青说:“去把伤处理一下。”


李聿青身上负了伤,是兰玉砸了整间屋子时,李聿青制住奋力挣扎的兰玉留下的,碎片扎入皮肉,他也浑然不觉。李聿青穿的是深色衣服,他不说,几人挂心兰玉,自也没有发觉。


直到李鸣争在角落里看见了带血的碎瓷片,和李聿青苍白的脸色,才有所察觉。李聿青看了李鸣争一眼,没有说话,只伸手轻轻拂开兰玉脸颊的头发,过了一会儿,说:“我得陪着他。”


李鸣争淡淡道:“你能硬撑几日?”


李聿青霍然抬起头,看着李鸣争,他困兽似的,眼睛熬红了,沉沉道:“李鸣争,我不会放手的。”


李鸣争定定地看着李聿青,扯了扯嘴角,没说什么。


第五天的时候,兰玉的手脚都被麻绳磨烂了,上了药,几人都不敢再绑着他,屋子里的东西能撞着的,自残的,砸碎的都被清空了。


室内一下子显得空阔起来。兰玉烟瘾正发作得厉害,李聿青看着被李明安用力压制住的兰玉,看着他眼中的绝望,心紧揪着。这短短的五天,他们寸步不离地守着兰玉,看着他被大烟折磨得没日没夜的惨叫,疯狂自毁,歇斯底里地哀嚎痛哭,人已经不成人了,是伶仃可怜的鬼,心里就惦记着鸦片,他们这些活人已经变得无关紧要了。


折磨得不只是兰玉,还有他们。


李聿青听着兰玉扯着沙哑的,要喊坏的嗓子,仍然在说要大烟,脑子里一根弦一下子就绷紧了,李聿青仿佛也失了魂,喃喃道:“再戒下去,他会死的……兰玉会死的,”他用力推开李明安,打横抱起兰玉,说,“不戒了,我们不戒了。”


兰玉浑身都在抽搐,赤裸的手臂虚虚地挂在李聿青身上,皮肉暗淡,还有几个他痛极时咬下的深深的压印。


李明安愣了下,目光落在兰玉那张失去所有光彩的脸上,阻拦的话到嘴边也堵住了。


李鸣争抓住兰玉的手,说:“已经到这个地步了,你想功亏一篑吗?”


李聿青声音一下子拔高,道:“什么功亏一篑,你看他已经变成什么样子了!再戒下去,兰玉会受不住的,他会死!”


“他会死!”李聿青重复了一遍。


李聿青说:“我管不了那么多!我只知道我不能让他现在死在我面前!我不能让他死!”


“不就是大烟么,”李聿青声音嘶哑,泄出几分隐忍到极致的崩溃,喃喃的,似乎想说服自己“大不了我给他抽一辈子,那么多人抽了大烟都没死……现在再戒下去,他才真的会死……”


李鸣争看着李聿青,深深地吸了口气,说:“只差一步,你想让兰玉这些天遭的罪都白受吗?”


李聿青抬起眼睛,他眼眶红透,将兰玉抱得更紧,说:“你根本就不明白,李鸣争,我不能看着兰玉死……”


说着,他退了一步,就要抱着兰玉夺门而出,李鸣争眉心跳了跳,扣住李聿青的手臂,喝道:“李明安!”


李明安充耳不闻,只是怔怔地看着兰玉,兰玉手臂随着二人动作一晃一晃,竟像是没了气息一般,他打了个寒颤,脑子里猛地浮现兰玉那句话,他说,你记着,不管我怎么求你们,都别给我大烟。


他抓住李聿青的手臂,喊了一句,“二哥!”


李聿青怒道:“你也要拦我?!”


李明安闭了闭眼,说:“这是兰玉所求,他说不论怎么样,都不能给他大烟。”


“冷静不了就别进来。”


兰玉意识浮沉了半日,再醒时,又是被烟瘾折腾醒的,已经哑了的嗓子叫得凄厉,冷得哆嗦,也痛得骨头都被碾碎了。


李鸣争箍着疯癫的兰玉将他困在床上,如同困着绝望疯癫的兽,他拼死反抗他,手脚并用,牙齿也无章法地咬在他胳膊上,“放开我,放开我!”


仿佛李鸣争成了兰玉的生死大敌,恨不能生啖他血肉,咬碎他的骨头。


李鸣争垂眼看着兰玉,坚韧冷硬,处变不惊如他,心中也涌上几分无力。熬了这么五日,好像看不到尽头,李聿青受不住,怕兰玉当真要死在这间空荡荡的屋子里。李鸣争不可控地滋生出陌生的惊慌,他做的决定向来不可撼动,在这一瞬间却动摇了,旋即胳膊上的痛又将他的理智飞快地拽了回来,李鸣争深深地抽了口气,抚摸着兰玉乱糟糟的头发,低低地叫了声,“兰玉。”


“……挺过去吧,”李鸣争话里藏着自己都没有发觉的一丝茫然,乞求,他说,“活下来。”


兰玉恍若未觉,痛苦得要命,松了口,满嘴都是鲜血,李鸣争看着兰玉,突然掐住他的脸颊用力吻了上去。李鸣争吻得凶,翻搅着他哆嗦的齿关,焦躁的舌头,血腥味在二人唇齿间化开,兰玉发疯地咬他的嘴唇,抓他的肩膀,李鸣争纹丝不动,直吻得他喘不过气,手脚都软下来。


李鸣争抵着他的额头,喘着气,说:“你若是能听见,就再忍一忍,就要结束了。”


他哄着无意识的兰玉。


第七天的时候,他缓缓睁开了眼睛,有光自窗纸透进来,教窗棂切割成一道道模糊的光影。


兰玉恍恍惚惚地看着,是李明安先发现他醒了,惊叫道:“兰玉,你醒了!”说着,腾地站起身,可在床边趴了半宿,一下子起得太猛,踉跄了两步,险些摔上一跤。


李明安藏不住脸上的笑,说:“你醒了……兰玉。”


他反反复复的,也不知说什么好,床边也很快多了两道人影,三个人将床边都要占满了,挡住了光线。


兰玉看着眼前狼狈的三个男人,魂魄还在游荡,又像一脚踏入人间,一时间竟不知是生是死。


他呆呆地说:“我死了吗?”


李明安眼睛红了,李聿青也别过了脸,李鸣争道:“没有。”


“你活了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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